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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亲历的五九年军委扩大会议
葛 震 亚
1959年7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庐山召开扩大会议，会议的初衷是总结纠正58年大跃进中出现的共产风、浮夸风等左倾错误。会上，彭德怀先是写万言书，并多次在小组会上发言，后又给毛泽东写信，直言不讳地批评大跃进运动以来的各种错误，得到会上和党内不少同志的呼应和支持，因此触怒了毛泽东。毛泽东认为，这是党内有人在向他“下战书”，于是发起了反击。会议改为八届八中全会（亦即“庐山会议”），集中解决彭德怀等人的问题，拉开了反右倾运动的序幕。全会做出的决议不是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而是《为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的决议》和《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这些决议迅速传达到县团级以下，由此在全国范围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右倾运动，改写了中国现代历史的进程。
由于庐山会议揪出的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和周小舟所谓的反党集团与军队有密切关系，庐山会议结束后军委立即于8月召开了扩大会议，以图尽速肃清彭德怀在军队中的影响。
当时我在航空兵24师任政委，与20师政委许乐夫同志都曾是新四军三师的营级干部，我们接到空军的通知参加这次军委扩大会议，让我们揭发老师长黄克诚的问题。
会议由叶剑英元帅主持，彭德怀元帅也坐在主席台上。会场的气氛十分压抑，与会者的表情都非常严肃，发言者寥寥。空军政委吴法宪忘恩负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率先跳出来揭发黄克诚。指出黄克诚的两条主要“罪状”:一是指挥作战右倾，二是黄克诚带部队进军东北时带走了一万两黄金，这些黄金被黄贪污了。这时，又有人起来揭发彭德怀在长征路上枪杀一名干部的事。
此时，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同志站起来气愤地说，我了解他的情况，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根本没有的事。对有人提到彭德怀枪杀一名干部的事，钟伟接着说：那是在打娄山关的时候，部队冲到了半山腰，敌人在山头上猛烈射击，我们前进受阻，那个人临阵脱逃，还要拉几个战士反水，被部队抓住了。如果他是我的部属，我早就把他枪毙了！正因为是一军团的人，我先审了审，还问了当时在场的罗瑞卿怎么办，他是一军团的嘛！罗瑞卿也说执行战场纪律，那个时候枪管子都打红了，交给你处理，你怎么处理？换谁都会下令枪毙的！我们不杀他，他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听到竟然有人在这种场合还敢为彭德怀和黄克诚说话，叶剑英震怒，大发脾气。彭老总见状站出来说，叶帅，你要平心静气，不要发脾气嘛。但叶还是令总政保卫部部长，当众把钟伟的领章帽徽摘掉，押出会场，拘留审查。
这次会议最终也没有揭发出所谓的“反党军事俱乐部”及其非组织活动。会议结束时，所有没有揭发彭德怀，黄克诚问题的人被要求写材料表态拥护中央决议。有的人写了表态信，问我写没写。我说，我们的黄、钟老首长是老革命，老共产党员，参加过长征，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建国后，他们对军队和建设均有卓越贡献，不可能反党，反毛主席，反社会主义。我没表态。我们都是三师的营一级基层干部，对高层领导的情况不了解，但对黄老（这是大家对他的尊称）的为人是有亲身体会的。黄老到淮海区十旅巡视工作时待人谦和，豁达大度，生活艰苦朴素，穿着一身旧棉衣。部队有人议论说他不像个高级干部，倒像个炊事员。环境艰苦时他主动取消了领导干部的小灶，为了节省军费，他还提议把单军帽的帽围去掉。黄老是个德高望重的领导，我不相信他贪污黄金。
我之所以不表态是因为我对这次会议的做法有不同看法。一是认为会议违反国家宪法，没有体现依法办事，保障人权。中央领导说的话就是法，权高于法，国家领导人公开违反宪法，没有人追究法律责任仍然我行我素。世界上有的民主国家专门设立宪法法院，国家领导人违反宪法，都要受到法律处分。二是会议有失公正，以言治罪，违反了毛泽东论述批评时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省部级干部会议上毛主席提出，为了纠正“左”的错误，要敢提意见，敢说话，号召大家学习海瑞敢于上书批判皇帝，要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精神，并做到“五不怕”：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撤职，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几句话说得何等的好，但自己不仅不践行，反而出尔反尔，抓辫子、扣帽子、打棍子，继续整人，越来越严重。这次会议未能保障提反对意见者说话的权利，对不同意见动辄拘留审查，对高级干部实行高压政策，侮辱人格，无情打击。我反对以言治罪，更反对以言废人。三是我从不跟风，从不整人，坚决按照党的实事求是的作风，按党的政策办事，公正公平处理问题。
此次军委扩大会议后，没有查出钟伟同志有什么问题，也不作结论，把他发配到安徽省农业厅当副厅长。“文革”中钟伟同志继续受到批判，直到粉碎“四人帮”后，他到南京找到长征中的老战友，证明当年有人在军委扩大会上捏造的彭、黄“罪状”纯属无中生有、恶意诬告，遂写信向中央申诉，中央做出结论，予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授予正兵团待遇，离职休养，回到北京。历史证明，他在军委扩大会上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是正确的，更显英勇无畏将军风范。
钟伟同志是我的老首长，他任支队长时我任警卫连指导员，他当师长时我任警卫营教导员。他英勇善战，总是深入一线指挥，是我军有名的战将。他为人正直，敢于主持正义，说真话。他平易近人，关爱干部战士，教导我们，处理问题要公平，待人要诚信，工作要严谨认真。他的言传身教使我一生受益，从心里钦佩他、尊敬他。在南京期间，我两次请他吃饭，后又多次到北京看望他。
黄克诚所谓的“贪污万两黄金”案经调查，找到了所有的经办人及与财政部门的移交单据，证明完全是诬陷，终还黄老以清白。粉碎“四人帮”后，黄老得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对”反右倾运动”中造成的冤假错案进行甄别平反，并在党风建设，纠正不正之风的工作中作出巨大贡献。据媒体报道，黄克诚同志因为作战中爱提意见，被指一贯右倾，一生曾经“十上十下”，降级使用毫无怨言，始终坚持原则，忠心耿耿为党工作。高风亮节，成为我党我军高级干部的楷模，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庐山会议”后，毛泽东同志对国内形势作出错误分析：“从中央到地方，从党政军到文化领域都已混进一大批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和修正主义分子，这些人一俟时机成熟，就要夺取政权。”六六年，中央发出了“五一六通知”，号召“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从而发动了文化大革命，造成十年浩劫，伤害了广大干部群众，制造了大批冤假错案，错上加错。直到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拨乱反正，否定文革，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实行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才有今天的民富国强，使中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走上了向世界强国迈进的道路，人民过上小康生活。老百姓有两句代表民意的话：“毛泽东让中国人民站起来，邓小平让中国人民富起来。”实至名归，说得何等的好啊！
黄，钟两位老人已仙逝多年，作为他们的部属、尚健在的我写此材料，一是为了告慰先人，以示祭念，业绩不朽英名永存；二是为了告诉后人，以史为鉴，历史覆辙不要重蹈。
201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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